如果说中国实力近年来强势崛起挑战二战后的国际关系格局的话，2019年底自中国开始的新冠病毒疫情在重创全球各地公共卫生体系及经济生活的同时，也冲击着重组中的大国关系。特朗普政府上台后持续紧张的中美关系，一度给中日关系改善提供了空间，自2013年初上任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日终于提上日程。但新冠疫情突袭，访日安排不得不改期。然而，在疫情理由背后，也是变化中的中日关系。疫情以及其后的港版国安法对日本对华政策是否产生影响？如何理解日本政府近期在一系列涉及中国议题上的表态？我们电话采访了专长亚洲政治与外交议题研究的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教授松田康博先生。

新冠疫情对中日关系产生负面影响

法广：新冠疫情初期，日本给予中国许多援助，舆论一度预期中日关系会出现大幅好转。但此后，安倍政府在世界卫生组织支持对疫情起源与传播展开独立调查：如何理解安倍政府的立场？疫情对中日关系是否产生一定影响？

松田康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有什么灾难，如果中国发生灾难，日本给予中国援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我觉得双边关系好不好，不会影响这样的国际合作，这是日本的基本立场。

中日关系出现好转，从中国的角度来看是这样，但是，从日方来看，这次疫情对中日关系还是产生了很负面的影响。这是在中国方面比较看不到的事情。疫情本来是从中国扩大开来，而中国又开始与美国吵架，但美国是日本的同盟国，而且有中国所做的宣传，说病毒很可能是从美国传来的、世界应该感谢中国等之类， 这些中国的大外宣也对日本有负面的影响。所以，从日本方面看，这次疫情之后，中日关系并没有好转，那只是中方的看法。

再就是日本支持对疫情的起源和传播展开独立调查。这应该支持啊。因为中国一直都拒绝这样的调查，我觉得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对病毒源头的调查，非洲各国也支持，俄罗斯也支持，绝大部分国家都支持，在世卫大会上，这个问题是所有成员国都一致支持的，并不是什么特别提出来的议题。

香港“一国两制”不纯粹是中国内政

法广：疫情尚未结束，北京当局就推出港版国安法。日本政府再三表达关切，并推动七国集团G7在6月中旬发表声明，促请中国停止立法，此后日本又与美国和澳大利亚联合发表声明，表达深切关注：对于日本来说，香港议题有何重要？日本为何如此明确表态？

松田康博：首先，我一定要先讲一下“一国两制”是怎么形成的。“一国两制”一方面是中国国内制度，是一个国家有两种不同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制度，但另一方面，这也是国际、是各国势力认定而形成的。在国际上，第一个是《中英联合声明》，这是一个国际承诺；第二个，是中国政府当年希望各国都支持“一国两制”。世界各国，包括日本、美国、欧洲各国等全都给予香港一种特别待遇，关税也好，护照免签也好。就是说，“一国两制”一方面是国内政策，另一方面是国外支持维持现状，是这两方面形成的。当年中国曾找日本方面，甚至是拜托日本等其它国家支持香港的“一国两制”。但这次中国方面从立法过程来讲，做的是武断立法，连自己国内的立法程序都罔顾了，而且它（国安法）条文几乎都没有公开。按中国国内规定，法律制定一定要30天内一定要公开，而且要听取基层和群体代表部门、人民团体等等的意见，但国安法在香港完全没有办听证会，也没有听取任何人的意见，都是在北京完成的。好像与美国在夏威夷，杨洁篪与蓬佩奥商量过，但其它国家几乎没有被谘询。

日本在香港有巨大的利益。以前希望日本支持“一国两制”的时候，中国说了很多好话，有许多承诺 。但这次完全置之不理。是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而日本确实在香港有很大利益。香港的自由与香港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息息相关。连新闻自由都没有的地方，怎么可以扮演金融中心的角色呢？！

日本完全没有被谘询。中国完全是武断立法，什么说明都没有，就说：没有关系、关你什么事， 这样的态度当然影响到外国的利益。日本的立场是很坚定的。

法广：您的意思是说，港版国安法不仅是北京违背了对香港人的“一国两制”承诺，而且也违背了它在国际上，与其它国家，在香港问题上的承诺？

松田康博：是的。因为“一国两制”不仅仅是中国国内的制度。如果纯粹是中国国内制度，那中国可以多办几个“一国两制”了，其它国家都不会理。在天津也可以办“一国两制”了。“一国两制”是香港和澳门这两个非常特殊的地区原有的制度，中国也保留，国际社会也尊重、支持保留，这是关键！

习近平访日需要克服的问题太多

法广：日本执政大党自民党内近期通过决议，谴责港版国安法，并要求政府取消习近平访日安排。日本国内整体民间和政界在对华政策上是否出现立场转变？

松田康博：日本与其它国家有所不同。日本人对中国的看法本来就是比较严峻的。而且，最近几年，虽然高层往来开始恢复，但基层对中国的看法一直都没有改善。其它国家，像美国、欧洲、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人民对中国的印象都大幅度下降，台湾也是。日本情况如何呢？日本很久以前对中国的亲切感就开始徘徊在10%到20%左右，是很低的水平，所以不可能再降低了。看不出来到底这次疫情后（亲切感）恶化的程度有多少，但日本本来就对中国的观感不是很好，有尖阁岛（或者说钓鱼岛）问题，有东海共同开发问题，还有所谓反日游行暴力化，外交部发言人讲话也是这样，等等，在加上从去年开始，一些访问中国的日本人突然被扣留，在日本的中国人回自己故乡的时候也被扣，没有了下文，就是说日本人或者在日本的中国侨民的人身安全都有会有很大麻烦。大概去年年底的时候，大概是11月到12月的时候，日本国内反对习近平主席访日的声音已经非常强。后来又有疫情，又有香港国安法，所有这些对日本人的中国印象有点雪上加霜，因为数字上再也不能下降。我个人估计，现在日本对中国的观感已经降到零点、冰点了。所以，很难，非常难。要让习近平访日获得成功，需要克服的问题太多。1998年江泽民访问日本的时候，双方有很多误判，结果是一次非常失败的访问。不能在重蹈那一次的覆辙。

所以说，中国自身的行为要改变，一定要管控好自己的形象。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美国会怎么看日中关系？如果中美关系恶化的程度和速度越来越糟糕，日本也不太可能与中国改善关系，更不可能以醒目的方式来改善关系。日本还是要受到来自美国的影响。所以，中国一定要先改善中美关系。这也是（中日关系）一个很大的因素。我觉得现在的中日关系是，两个国家都在走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