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后的世界将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专家们已经给出了诸多种预测。但无论如何，之前的“超级全球化”遇挫将是大概率事件。全球贸易和市场由一体化走向地区化、小集团化和碎片化的风险正在上升。

世界贸易组织（WTO）致力于推动贸易自由化和全球化，但WTO所主导的全球多边贸易协定的地位正日渐被各种双边或地区自由贸易协定所取代。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对于签约双方来说得到了实惠，但其协议优惠无法惠及第三方，遑论是多边了。地区自由贸易协定对于地区外国家也是如此。

世界贸易组织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认为，自由贸易协定本质上是对非参与方的歧视。如果自由贸易协定在世界范围继续蔓延，那么由于一国不可能参与世界上大多数的自由贸易协定，从而该国的出口环境将恶化，而非得到改善。各种自由贸易协定不同的优惠待遇和原产地规则交相错杂，产生错综复杂的“意大利面碗”效应。这使得国际贸易的成本不能如预期般进一步减少，全球市场也由此变得碎片化。

在世界贸易组织中不但有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矛盾，也存在着发达国家内部的矛盾。这些矛盾日益激化，已经成为阻挠多边化、全球化发展的阻力。如果各国无法有效控制本国内部的反对声音，那么任何有意义的多边共识都很难达成。英国“脱欧”和美国退出世界卫生组织（WHO）的举动使得多边主义所受到的威胁已经不再是理论上的可能，而是真的成为了现实。

全球化曾经极大地消除了不平等，制造出了一批全球新贵和拥抱全球化的中产阶级。但是，全球化也制造出了同样多的问题，如果不是更多的话。明天的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一个基于规则的多边贸易体系会如何演变？

社会学家创造出了LOW-END（低端）全球化的名词，即以中国为中心引领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的全球化。以中国制造的大批量中低价商品为基础，中国或外国商人从中国广州或义乌的批发市场进货，行销至各个发展中国家。与此同时，中国的资本也开始走出去，在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进行投资活动。

全球化层次有高有低，对于欧美来说属于低端的技术或商品，对很多发展中国家而言已经足够。在市场上，往往不是最高端的技术商品胜出，而是最适合于当地发展水平的商品胜出。所谓的“适者生存”，并不是指最优秀的生存下来，而是最合适的生存下来。各国都有最适合自己生存发展的模式。因此，LOW-END全球化也有其存在的丰厚土壤。

对应LOW-END全球化的发展，发达国家也许会推行有利于自己的HI-END（高端）全球化。发达国家对某些国家已由欢迎转为疑惧、审查乃及心照不宣的敬而远之。当然，发达国家仍需要部分发展中国家加入自己的经济循环圈。从《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以及《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的制定过程来看，都是以欧美发达国家为核心制定高标准的规则，并以此来各个击破，分化发展中国家阵营。

由于利益分化，一部分发展中国家积极拥抱发达国家的HI-END（高端）全球化，越南就是一个例子。越南先是加入CPTPP，随后又很快加入了《欧盟-越南自由贸易协定》（EVFTA）。虽然在政治上、经济上越南可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也有可能更早一步享受到经济发展红利。

美欧等国创立的小圈子经贸体系将会把更多不发达国家隔离在外，使他们无法享受到共同发展的果实。不发达国家无法以集体的力量在WTO与欧美谈判，改写对已不利的规则。“脱群”和另组新群是欧美理性算计后的选择，如此一来欧美就不用在多边组织中面对发展中国家组团应对的不利局面。

世界体系正在分化重组。印度有巨大潜力，但由于大国雄心，不甘居人之下，所以对加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或是加入欧美贸易圈仍踌躇不前。俄罗斯则由于受欧美制裁的缘故，目前还很难进入欧美圈子。作为关键玩家，印俄这两个大国的取向有可能决定这个碎片化世界的未来版图格局。

各国热衷于双边与地区自由贸易协定，其实质还是谁都不想提供公共产品，而只想抢搭便车。物流成本的提高，贸易壁垒的增多将使更多跨国公司止步不前。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不单是市场还可能是各种标准，包括贸易标准，技术标准等。世界的分化和碎片化还无可避免地将会对许多人的生计造成负面影响，尤其是通过提供微薄劳动力换取养家糊口工资的底层民众。

经济融合并不足以成为融合一切差异，弥和分歧的灵药。我们时代的巴别塔的建造失败，语言并不是最大的障碍，技术也不是。大洋的距离很容易跨越，但人心的隔阂却很难弥合；语言的障碍可以用AI翻译技术克服，思想的障碍却暂时没有可用的办法。

托马斯•弗里德曼针对上一轮全球化提出一个人们耳熟能详的概念：世界是平的。但如果我们凑近来看，就会看到看似平面一块的世界，其实是由许多马赛克玻璃碎片镶嵌起来的。除了追求不同国家利益的国家行为体，全球舞台上还存在着大大小小的无数个行为体。但多元主义并不必然导致碎片化和互相区隔，重要的是如何用好多元力量，为全球化寻找新的共识。在坚持多元主义基础上继续推进全球民主与公平，才能避免碎片化世界的前景，并为新一轮的全球一体化奠定好思想共识基础。

（注：作者是中国广西社会科学院东南亚研究所副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